如意心

一颗怎么会没有成见的心灵。

[陌生化]lay one’s cards on the table 10

小说片段。






家里有百岁老人,于是春节里设宴庆祝。其实身为一个局外人看起来挺滑稽的。因为所谓的重中之重就是拍照留念,先是五六十号人集体合照,然后按小家,然后再按照同辈,总而言之是格外隆重。酒席上敬酒时必停顿几秒,好让桌对面若干个摄像头记录下温馨时刻。一群人堆砌在桌椅旁,无不将两条臃肿的胳膊抬到胸前,一个乌七八黑的手机对着同一个方向。


这让人很自然地想起鲁迅的一句话:


老栓也向那边看,却只见一堆人的后背,颈项都伸得很长,仿佛好多鸭,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,向上提着。


好啊。


我鼓掌,并在他们开怀大笑时得体地微笑着。


在这喧闹之中,我反复提醒自己注意一个事实:有一位姨妈(以下简称七姨)并没有到场。理由简单并令人心碎,她患有智力方面的残疾。短短的三天内,这个事实被我反复咀嚼了不下五次。


第一次时,老妈皱着眉头阻止外公对客人进一步的解释。第二次时,外公提及老妈这辈人中共有七位姐妹,于是戏称“七仙女”。第三次时,老妈数着玉姨婆(她是七姨的母亲)塞给我的红包,惊讶道:“怎么这么客气的……那位姨婆很苦的嘞……”其余几次,都是因为我无意间被刺痛,譬如“在座六位姐妹”之类的话语,于是一发不可收拾地想起那个事实。


席间的说笑,仿佛从来没有七姨这个人。


这是个耻。他们全然这样想。


我本想一鼓作气在老妈面前提一提这事,因为这实在是很令人感到疑惑。为什么要当作不存在呢?即使在医院里,也可以向大家问好,对吗?看来她一辈子都不用结婚了。如果死后,是否有很多人去献花?又或者只有她那可怜的母亲?


啊,可怜。这种词不知不觉就从我嘴边滚落了。他们一定觉得姨婆很苦很可怜吧。竟然要遭受这样的悲哀。于是没有办法,大家一直很努力地帮助她抹去这些痛苦的痕迹,让她的生活平滑而光亮,就像是蜥蜴白皙的肚子。她如今的笑声,全都是大家的功劳。


在回程中,我再次听见老妈恳切地惊叹着:“玉姨婆很苦的……”


但我始终默不作声,准备把这些不快的回忆抛之脑后。我从未感到一种铺天盖地式的酸意,整颗胃也从来没有为她抽动过。可是她真的非常可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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